4.

有着毛茸茸长尾的男人轻飘飘从窗口掠下，悄无声息落地，像一片月色那样轻盈。而他本就身披月色。

他面容尚且年轻，眼神却远非一个寻常的年轻人。眉目本是上乘，偏偏带着几分懒散，漫不经心看过来时，眼角眉梢又带着一撇教人捉摸不定的神韵。像是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忽地在心口挠了一下。

周泽楷不知道，这叫种族自带天赋。

不过他现在无暇思考这种细节。年轻人看似沉稳地坐在原处不动，其实已经懵住了。导致的后果就是，他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悠然走到面前的来客摸了脸。

上古大妖毫无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前不知道多少辈的自觉，见面就上爪。属于妖族的修长手指屈起，抬起俊美的人类青年的脸，叶修低头与那双怔怔望向自己的深色双眸对视了一会，忽然笑了：“这般容貌，该换你来当狐妖才对。”

周泽楷一瞬间感觉耳边响起电视连续剧《聊斋》的主题曲。

他终于从灵怪故事的节奏里挣脱出来，向后避开那只手，同时尽力不去看那几条又长——又毛茸茸——的尾巴，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不速之客。

“你……”

是谁？

“一般而言，我被称呼为溦山君。”

周泽楷下意识地瞥了眼显示屏。那里面，待机的【溦山君】有些无聊，正懒洋洋打了个呵欠，伸展了下腰肢——顺便凸显一下波澜壮阔的身材。

然后他又看了眼面前的人。

“没错，我就是原型的那个溦山君。”叶修一脸好整以暇，“除了没有胸以外，溦山君的技能我都会。”

周泽楷下意识想去摸鼠标，又想起来游戏里的角色打不到现实的BOSS。

“而且我比那个【溦山君】更厉害。”叶修强调，“没有读条时间，没有技能CD，当然语音福利也是没有的。”

而周泽楷没有装备，没加技能点，还不能下线——妖怪的眼神表露出这种意味，而后在周泽楷看来相当愉悦地摇了摇尾巴。

周泽楷莫名感到一点不爽。他又瞄了尾巴一眼，尽力将目光从那几条又长——又毛茸茸——的尾巴上移开。

“你来这里……”做什么？

摇动的尾巴停了下来。叶修眯起眼，略微低下头，作出一副威胁的深沉姿态：“听说有人推倒了我，来看看是谁。”

“……”周泽楷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。

“既然你推了我，我也只好推回去了。”叶修冷酷地说，挑起唇角弯出一个大魔王式邪魅冷笑。

“……”周泽楷呆。

“你现在有一分钟的时间面对现实。”叶修好心地说，“需要倒计时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但我不保证一分钟后会发生什么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也许会吃掉你，或者抓走你。”大妖怪晃悠着尾巴，继续恐吓无辜后辈，“你看起来就很好吃，很对妖怪的胃口。”

“……”

真是个跟不上潮流的妖怪呢。被恐吓的无辜后辈走神地想，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一套了。根据这几年发行的新游戏看，时下受欢迎的是穿越，签订契约，成为魔法少女/少年或者万妖王。这种老土的威胁手段并不能有助提升人气或者骗氪——连壁咚的CG都没有，玩家是不会掏出钱包的。

而且他究竟知不知道，推倒还有其他意思啊……

周泽楷沉默的时间太长，玩得起劲的上古大妖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被自己吓傻了。他停下（毫无自觉）充满歧义的话语，犹豫要不要用尾巴去戳醒对方。

夜黑风高，窗前月下。周泽楷终于开了口。

“骗人。”他说，“你不是溦山君。”

5.

叶修神色微妙：“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是？”

周泽楷瞥了眼他的尾巴，又瞥了好几眼他的尾巴，然后目光移向显示器。

“九条。”周泽楷指了指王座上因为待机太无聊已经在抱着尾巴睡觉的【溦山君】。

“七条。”周泽楷将目光移向叶修身后，努力克制蠢蠢欲动的手指。

总结：“你不是。”

叶修：“……”

原来刚刚沉默那么久，是在数尾巴吗。

他说的好有道理。叶修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自证。何况他是在建国前很——久——就得道的大妖，自然也没有国家颁发的妖怪身份证。

混了上万年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黑户。溦山君简直有点忧伤。千年前他在妖圣混斗的洪荒战场中陨落了三条尾巴，历经千年也只长出一条。而那之后，神与妖都慢慢退出人类的世界，身为一举一动影响天地气运的大妖，为了维持两方平衡兼养伤（偷懒），叶修把族中事务丢给弟弟，心安理得地宅了一千年。人类世界关于他的传奇就停留在九尾妖王的设定上，一千年都没更新过版本。

他的名字，曾经可是让诸天神佛都避忌的……溦山君深深感受到了脱离时代的落寞，连尾巴都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。

周泽楷一直默默关注着他（毛茸茸的尾巴），忍不住开口：“尾、妖怪……是真的。”

这算是安慰吗？叶修有点好笑地想，长尾又轻轻摇晃起来：“尾巴也是真的哦。”

周泽楷终于放弃徒劳的努力，遵从自身意愿睁大了眼紧紧盯住那几条缓缓摇晃的又长——又毛茸茸——的尾巴，专注的眼神让叶修也愣了愣。

“尾巴……”

想摸。

“给你摸摸也可以。”叶修很大方地将一条柔软的长尾送去周泽楷眼前，蓬松的尾端轻柔地扫过他的手指。“不过是要付出代价的哟。”

眼前的尾巴尖晃来晃去，毛皮顺滑有光泽，绒毛的尖端甚至在月下泛起银光。一看就是时常打理，养护得当，世间顶级的毛茸茸。周泽楷的目光无法克制地随着摇晃的尾巴尖左右移动，一边冷静地问：“什么代价？”

尾巴尖停了下来，周泽楷能清楚看见最顶上的绒毛里有一簇金红的尖，有着流动的宝石一样的色泽。叶修在尾巴后面歪了歪脑袋：“代价嘛……”

周泽楷眼巴巴地看着他。

“这样吧，给你摸一次，你跟我打一场。当然是在游戏里。”

周泽楷睁大了眼睛。

“不行吗？”叶修为难地摸了摸下巴，“总觉得叶秋好像说过摸尾巴有什么别的含义……年轻人的花样我不记得啊。总之还是不要摸太多比较好吧。”

“……可以。”周泽楷说，“现在打？”

叶修被他突然积极起来的态度弄得又愣了下。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，完全不走套路，让上古大妖都一愣一愣的。

“不急。因为你的首推，官方要修正bug，估计过会就维护了。”

叶修话音刚落，电脑就发出了提示音。一人一妖一起看过去，只见待机的【溦山君】已经消失不见，游戏自动退回登录界面，一个临时维护公告的对话框弹了出来。

“我们可以等维护结束后，来打一场。”

叶修今天的主要目的达成。见周泽楷点了点头，他愉快地眯起眼，尾巴也顺应心情晃了晃。

今日任务列表：拜访（夜袭）1/1。友好交流（逗弄小辈）1/1。邀战1/1。叶修手指抵着下巴思考，是不是还有哪件事忘了……

尾巴上忽然传来一阵力度，叶修回过神，发现周泽楷已经将他的一条尾巴抱在了怀里。

“……”周泽楷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眼神，手里抱着不放，“先收定金。”

毛茸茸的尾巴在他眼前晃了这么久，实在忍不住不上手啊……

你是有多喜欢毛茸茸啊。叶修扶额：“你随意。”

周泽楷眼睛亮了起来，迅速将脸埋在尾巴毛里。柔软光滑的毛皮还带着温暖的热度，蓬松细密，像稻浪一般有着秋日的气息，令人无端感到慵懒的飨足。

在游戏中，这样的一条长尾堪比核武，随随便便就能甩出一个蘑菇云，或者扫平一座山峰。其实在曾经的战场上，它们也是令敌人望之丧胆的武器。但现在，它遵从主人的心意，温顺地被一个人类抱在怀中，好像只是一条普通的无害的毛茸茸。

周泽楷默默满足了一会，忽然抬起头，看向无聊地摸着另一条尾巴的叶修：“不敏感？”

叶修：“……”

叶修：“你怎么跟我弟弟一样……官方的卖萌台词能信吗？”

周泽楷哦了一声，继续埋脸，心底微微有点遗憾。

过了一会，叶修的尾巴忽然动了一下。周泽楷恋恋不舍地放开手，就被毛茸茸遮住了眼睛。他不明所以，在尾巴后面眨了眨眼。

“我想起来忘记什么事了。”叶修的声音传来，含着一点笑意，“被说成骗人可不行。”

“就让我带你去看看吧，能证明我确实是溦山君的国度。”

就这么带着人类回去，弟弟会不会不高兴啊。

叶修看了看乖乖坐着被毛茸茸糊了一脸的周泽楷。

算了……反正今天做了不少弟弟会不高兴的事情，不差这一件。

叶修伸出一指，阵纹如重瓣繁花，包裹着指尖层层绽开，花朵后出现通向妖界的入口。周泽楷感觉到房间里忽然起了一阵风，不由得歪了歪头，但仍然安静地任由尾巴遮着眼。

弟弟好像还说过一些尾巴不能随便摸之类的……算了不重要。

叶修不负责任地想着，握住人类青年的手，走入光之通道中。

tbc.

妖怪的叶修大大，你给自己挖了个坑啊……

其实这个本来想出个小料……但是真的来得及吗！感到了信心的丧失。